祈禱經驗的原生性之探究:
以南部某地區聖神同禱會成員及其活動為例
王永成
摘要
本文係以探討祈禱經驗的發生為目標,並以南部某地區的聖神同禱會成員十一人為研究對象;研究過程,係透過宗教現象學的方法,從各種活動的參與觀察的田野資料、深度訪談形成的研究文本中,對祈禱經驗發生的本質進行研究。
本研究中所揭顯的是,在示現為可意識到的祈禱行為之前,原生性的祈禱已是不斷的在進行著,它可能是來自於不安以致於產生求援的訴說,也可能是來自寬心而產生感恩的訴說,或者,它是以平常心去進行與維持好關係的訴說;而這些不同訴說的本質都是來自「宗教的不安感」,這是一種懼怕與超自然力量分離的不安。聖神同禱會成員,不論在個人的靈修或團體的祈禱中,都是一直在處理這種「安」與「不安」的問題,而其中舌音祈禱的掀啟力量、對神聖與魔性的直覺感覺能力,都扮演了在處理中的關鍵性角色。
本研究以聖神同禱會為模型,探討的結果是一種普遍性的「祈禱的本質」,這種本質的揭顯,可提供人們察覺自身內在不安的騒動,並反思處理的途徑。
關鍵字: 宗教現象學 聖神同禱 原生祈禱 神聖直感
一、祈禱的相關研究
以人類學的角度而言,祈禱就是向超自然的存在訴說,此訴說對象,可以是上帝,可以是神鬼,也可以是天地,訴說的內容可以是讚美、感謝,也可以是稟告、懇求,祈禱的目的是要得福免災
[1]。事實上,從遠古到現代,在世界各民族之間,在各種宗教儀式或個人的行動中,均可發現各式各樣的祈禱,換句話說,從神祗萬能以至於科學萬能的時代,祈禱一直是人類生活中,不可或缺的一環。
伊斯蘭教的拜功 (salat) ,規定一天五次面向麥加朝拜禱告,凸顯了「祈禱」在信仰中的重要地位,而在一些多神教的祭禮中,雖然較為人所注目的是豐盛的祭禮、讚歌、表演,但一切都是為取悅諸神,作為「祈求」的後盾。其實,除了這些表面可看到的祈禱活動之外,人類是隨時都可能向超自然的實在訴說,不管是用儀式、語言或僅是心靈中的意念;所以對宗教實踐而言,祈禱並非能以每日一次或五次來做比較它的重要性,它是無所不在的。而就對祈禱的實踐與理論而言,在基督宗教中顯得相當豐富,尤其在靈修與密契主義的傳統裡,更有相當深入的發展。在基督宗教傳統裡,祈禱不單受到信仰者的重視和身體力行,並在諸多神學、哲學的論述中均確認它是宗教的核心。例如,德國學者戴斯曼(Adolf Deissmann)(1866-1937)強調說:「宗教,無論在任何地方都活躍在人當中的,即是祈禱。」「其實,可以甘脆用祈禱史來寫宗教史。」
就祈禱的學術性研究而言,德國宗教學者弗里德里希.赫勒(Friedrich Heiler)在所著的《祈禱》(Prayer)一書中,以歷史學和心理學的方法,對祈禱的源流、祈禱的本質、各種類型的祈禱做了詳細的分析。他闡明了自發性祈禱與教條式祈禱的差異,並將祈禱區分為「原始的、禮儀的、文學性的、先知性的、密契的」等類型。他認為其中祈求是最低的層次,較高的層次是先知性和密契性的祈禱,而所產生與神遭逢的的高峰經驗則是最上乘的形式
[2]。在有關祈禱的一些論述中,赫勒的研究可謂具有相當的深度和廣度。
另外,德國的費爾巴哈(Ludwig Feuerbach)從本質上來談祈禱,他認為,祈禱意謂著將自己分為兩個存在者,它是人跟自己、跟自己的心交談,祈禱不由自主的從唇邊流出來,是因內心的壓力,沖破了口的封鎖;但出聲的祈禱只是將自己的本質公開出來的祈禱而己,事實上,即使沒有說出口來,祈禱在本質上仍然是話語
[3]。費爾巴哈的觀點正與赫勒所說的「自發性祈禱」具有了某種層度上的關聯性,因為赫勒所說的自發性祈禱係指:「是會由於深切的需要,會因為人類心靈中最深層的渴望而打破傳統,它會作自發性書寫,會講出不同語言,或者有時並不說,只是沈默的嘆息和渴望。」
美國的實用主義心理學家威廉.詹姆斯(William James)則主張,應以更寬廣的方式來理解祈禱的意義:「與神聖力量的內在感通及對話」
[4],而這種廣義的祈禱即是宗教生活的靈魂和核心。上述這些學者對祈禱的觀點,都認為祈禱並不能僅限於表面行為與意識上的範疇,而應是在內在的感通上,或從本質上來瞭解它的意義。
在祈禱的研究中,通常會涉及密契主義(mysticism)的議題,但所謂密契主義(mysticism)一詞,它的定義、涵蓋範圍,依然是眾說紛紜,而在中文的研究論文中,有關「神秘主義」「密契主義」「冥契主義」等譯詞之適用問題,似乎又增加了一層困擾。不過,以美國當代哲學家史泰司(W.T.Stace)的區分方法,應比較容易釐清這問題,他認為最典型、最重要的密契經驗類型均是非感官性的,而一些靈視、幻音均帶有感官意象的性格,應排除於密契經驗之外。在本文中即是基於這種論點,把趨向於合一的、非感官意象的,稱為密契性的祈禱經驗,而一些在感官上與神遭逢的靈視、靈聽等,則歸列為神秘性經驗,如此,在英文mysticism 不容易區分的問題,在中文裡反而得到了解決。不過,在實際的祈禱經驗中,當然也會有些難以明確分辨出密契性或是神秘性的狀況。
各宗教體系中,對於祈禱,均各自在本身教義的解釋系統中,發展出豐富的論述,尤其在基督宗教中,對如何祈禱,祈禱的功能的相關論述顯得特別多。在天主教中,除了彌撒、節慶中的祈禱規則,日常生活中的祈禱指導手冊等外,有一些較著名的祈禱者的著作,譬如大德蘭的「七寶樓台」,十字架若望的「黑夜」、「靈歌」,聖依納爵的「神操」等;另外,潘寧頓(M.Basil Pennington )的「歸心祈禱」,則介紹了一種靜觀的祈禱方式。
而在本文中做為研究模型的聖神同禱會,係天主教中的神恩運動組織,他們對聖神同禱的概念係來自基督新教有關靈恩祈禱的論述,他們有時雖然也會帶進一些來自本身靈修傳統的影響,基本上的認知和方式是基督新教一樣的。在他們的祈禱活動中,基本上具有一般五旬節派的標誌:舌音(方言、異語)祈禱、覆手祈禱、產生異象、先知話等「神恩」,在狂迷狀態中,會有些哭喊或奇特的肢体動作。
對於上述這些特殊的祈禱方式,美國的華爾希.蒙席(Rev.Vincent M.Walsh)在有關天主教神恩復興運動的著作中做了明確的論述。首先,他說明一個人用舌音祈禱時,並不使用平常說話或祈禱所用的推理、記憶或理智的能力,但它確實也使用了與說話有關的器官—口唇、舌頭、喉嚨。他認為,舌音祈禱是由聖神推動,擁有者可以決定何時開始,何時停止,但不能控制用什麼樣的舌音來祈禱。這就如聖保羅曾說:「我若以舌音之恩祈禱,是我的神魂祈禱,我的理智沒有作用。」(格十四14)
[5]另外,王敬弘神父對如何獲得舌音神恩,做了如此的說明:「一般人要得到舌音神恩必需主動而積極地渴望得到它。在一個人領受了所謂『在聖神內受洗的經驗後,如果他願意得到神恩的話,大半需要已有舌音神恩的人一同祈禱,他必須先學習不用理性管制自己舌頭的動作----一直到舌頭被轉動和扭曲,發出一些自己也聽不懂的聲音來,他就己獲得了舌音神恩。』」
[6]王敬弘神父應是台灣神恩復興運動的起頭帶領者,他對舌音祈禱有相當豐富的體驗,也有很多的著作論述。
其次,對於醫治祈禱,華爾希.蒙席說明,一個人的這種神恩,通常就是為人作醫治祈禱,可能是為個人作覆手祈禱,或覆手在一個代表身上為另一患病的人祈禱。祈求醫治最有效的方式是讚美和感謝天主所做的一切,為人作醫治祈禱者必需順從信心的神恩,深信上主確實能夠醫治。而在醫治祈禱的服務中,祈禱團體有很重要的作用。另外,釋放祈禱和驅魔祈禱亦是重要的醫治祈禱項目,其中的驅魔祈禱規定只有得到主教適當授權的神父才可做,而且必需依照羅馬典禮中的禱詞進行。
在聖神同禱會成員所研讀的祈禱書籍中,華爾希‧蒙席的著作佔了很重要的地位,而在釋放祈禱方面,葉光明(Derek Prince)牧師的《趕鬼與釋放》,是他們經常研讀的書籍。除了天主教本身的研習會之外,他們也經常參加靈糧堂的活動,從中學習,在禱告醫治方面,劉美珊的《禱告醫治同工訓練》手冊,是重要的學習範本,在手冊中她羅列了各種身、心、靈醫治的方法程序與應用的祈禱文。
以上這些相關研究的討論,對於祈禱,具有學術性的、教會體系的各種不同面向的觀點,不過事實上,一般學者對靈恩祈禱的研究並不多,而教會組織則偏重於實踐的教導,究竟參與者最重要目標是在於祈禱本身。
二、探討祈禱的本質
聖神同禱會成員除了在同禱會中的祈禱,當然還有日常生活中的、彌撒以及各種節慶活動中的祈禱,但聖神同禱卻具有特別強烈的吸引力。他們自從參與聖神同禱活動後,幾年來風雨無阻的參加聚會,而且在睡前祈禱、睡醒祈禱、飯前祈禱、開車祈禱、工作中祈禱,在論文寫作陷入瓶頸時也祈禱,這種對祈禱的狂熱使人訝異,而在祈禱場中的狂迷、哭叫的場景更令人駭異。為什麼這祈禱會引發狂熱?為何祈禱時會產生如此非常態的行為?這些祈禱是如何發生的?對他們的意義是什麼?這是促使筆者進行這研究工作的原因。
為了揭顯這些祈禱的發生與背後的意義,本研究試圖以祈禱的本質做為探討的方向,預定研究的重點並不朝向教義知識,而是在於祈禱的經驗,研究的目標並不趨向於祈禱的歷史源流,而是在於祈禱的共通本質,所以採取了宗教現象學的方法。
在 Joseph Dabney Bettis所編著的《宗教現象學》(Phenomenology of Religion 1969)一書的引言中談到,如果以現象學的進路來做宗教現象學的研究,可能因現象學意義的廣狹而有三個不同的層次。其一是從胡塞爾開始,包括海德格、沙特(Jean Paul Sartre)、梅洛龐蒂(Merleau-Ponty)、呂格爾(Paul Ricoeur)等一路過來,這是一種「現象學的哲學」,即以現象學作為哲學方法來做宗教研究。其二,是以現象學的方法來研究宗教歷史,這些人包括伊里亞德、范德魯(Leeuw)、克里斯坦森(Kristensen)和Joachim Wach,這些人是宗教學家而不是哲學家,他們的研究是宗教學而不是哲學。其三,如果對宗教現象學做較廣義的理解,則是指針對「本質」問題,對宗教現象中的習俗、信念、活動、宗教組織等作分析,這種「宗教現象學」早在胡塞爾(Edmund Husserl, 1859-1938)出生之前,這些學者便包括了施萊爾馬赫(Schleiermacher,Friedrich Daniel Erns,1768-1834),費爾巴哈(L. Feuerbach, 1804-1872)等人。
[7]Bettis在《宗教現象學》中,亦論述了荷蘭學者克里斯坦森(Kristensen)的觀點:「Kristensen主張宗教現象學基本上是要揭顯所有宗教根本上的類似點,要盡力去發現宗教的本質,要在制高點上觀察每一宗教最關鍵的元素。」Bettis認為,這種宗教現象學所使用的「現象學」是較廣義的現象學,雖然與傳統的現象學有別,但也具有了家族的相似性。在此,宗教現象學的研究,甚至可類比為藝評家的研究藝術創作,它從由現象學進路而來,探討「本質」的原則是確定的,但在描述上是多種可能性的,它並不侷限在胡塞爾現象學的描述方法之中。
[8]本研究係試圖針對本質問題,對宗教現象中的「祈禱」做分析,在本質的探討上,採廣義的宗教現象學方法;在本質的描述上,則包括奧托、伊里亞德、田立克等人的描述進路均涵納其中,而諸如威廉‧詹姆斯、榮格、弗洛依德等心理學的向度,則引以為會應討論。另外,研究文本的來源並非是去蒐集各宗教資料,而是以對參與研究者的訪談及田野調查紀錄為主。
本研究參與者十一人,係南部某地區「聖神同禱會」的成員,在九十五年一至十二月中,筆者參與了每週的祈禱活動,以及其他不定期的聚會、特會等,並逐一進行深度訪談,建立了豐富的文本資料。
以天主教聖神同禱會來探討祈禱,難免具有某些研究限制,其一,它所顯示的僅是基督宗教中的祈禱方式;其二,就實際統計而言,在靈恩祈禱團體的參加人數及活動的密度上,並非天主教的聖神同禱會最多。不過,就前者而言,這些聖神同禱會成員,包括團體的、個人靈修、生活中的各種祈禱,已涉及了赫勒所提到的,原始的、禮儀的、文學性的、先知性的、密契性的各種類型,已足可展現祈禱的各種面向。其次,就後者而言,因本人多年來與該團体多數成員的關係密切,且對其活動已有一段時間的觀察和資料蒐集,而且其成員也經常會跨教會、跨團體去參加其他類似性質的祈禱活動,所以應能具有某種程度的代表性。
有人說,有一個宗教現象學者就有一種宗教現象學
[9],亦有人認為,宗教現象學的方法一直被看作是一種藝術
[10],在宗教現象學的範疇較難以釐清的情況下,研究者亦認同Bettis把宗教現象學的研究,類比為藝評家的研究藝術創作的說法,以此類比,本研究就可說像是對藝術創作經驗的探討,那些祈禱者也就成為宗教行為的創作者,而在此向度中,對祈禱本質的探討與描述也就充滿了各種可能性。
三、原初經驗的發生:原生性的祈禱
在本研究中,所關注的是,祈禱經驗是怎麽發生的?他們狂熱的祈禱,背後的動力是什麼?是否有某種常在的力量,驅策他們不斷的祈禱?是否其實我們每個人也都會有這種需求,只是發生的情境與方式不同而己?為了揭顯這隱而不彰的部份,在此要先行討論的,是各種原初領域的經驗。
對祈禱的內容和功能,聖神同禱會成員具有一套解釋系統,形成一種信念,在祈禱經驗的描述中,他們學習了很多教義、知識,為祈禱方法和經驗賦予各種豐富的意義。但關於它如何得以發生,不同的祈禱是否有共通的本質,它對祈禱者的意義如何,則須要在祈禱的原初經驗中去探討。不過,不同的方法和角度,常會指涉到不同的原初領域,使所要探討的結果產生各種可能性。
首先,譬如現象學的創始者胡塞爾(Husserl),他認為要解決科學的危機,就必需回到生活世界,他所說的生活世界具有兩個層次:日常生活世界(word of everyday life),純粹經驗世界(world of pure experiences)。其中,日常生活世界具有「歷史的原初性」,是「一個具有原初的自明性世界,在此世界中,自明性呈顯的事物,被當作在知覺中直接呈現的事物自身。」
其次,在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中,談到了原初的殘餘(archaic remnants),這是指一些不可能是來自做夢者個人經驗的夢,一些形象和聯想,和原始的想法、神話、儀式很類似的夢等;而榮格則更進一步認為,有些夢的出現既無法以個體生活中的事物來解釋,它在人類心靈中,似乎是原生的,它應稱為「原型」(archetypes)或「原初形象」(primordial images)。榮格所說的原型,是一種本能的傾向所構成的一個母題下的各種表徵,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直覺(intuition)模式。
[11] 而在金澤的人類學研究中,提出了「原生性宗教的概念」,他認為原生性宗教不是創生的,而是自發產生,它是從史前延續到現代,是在社會生活各方面發揮作用的活態宗教。
另外,在對宗教與藝術原創性經驗的類似性,也是經常被探討的對象。在藝術經驗中,有個提到了原生領域的例子,那就「原生藝術」(Art Brut)。這是法國藝術家杜布菲(Jean Dubuffet)在1945年提出的名詞,Brut是由法文而來,英文亦是同一個字,它的原意是一種不甜的、有澀味的葡萄酒,或指一種經粗磨尚未完工的寶石。原生藝術所指涉的是像Brut那種生澀的、未精磨的東西,這些東西本質上是甜美的、寶貴的,但在表象上可能無法被意識到,它是具有自發性、強烈表現力,外表粗糙,也可能被認為是醜陋的東西,對於它的美好,必需在那原初的領域才能被看到。
最後必需提到的,是奧托(Rudolf Otto)有關原初領域的研究。奧托在《論神聖》中,努力去探究一種原初的,不能被教導的,只能被激起的「奧秘」經驗;他考察了「神秘之畏」的最粗糙、最原始的形式,認為它是所謂「原始人宗教」的真正標誌,而後來,這種極為純樸的感受騒動以及由它所引起的怪誕意象,為「神秘」感受的更高形態所超越、取代,同時卻保有了它的全部神秘驅迫力。但是,甚至是在此種畏懼已獲得較高較純的表現形式很久之後,那種原始騒動,也仍可能以其原初的素樸形式在心靈中爆發出來,並被體驗為新的東西。
[12] 上述的這些論述,包括胡塞爾、謝勒、佛洛依德、榮格、金澤、杜布菲、奧托等人,都各自在他們的研究領域裡,觸及了原初領域的探討;他們所說的原初,各有不同的角度,也各有不同的研究方法,但基本上,這些不同的向度就像家族一樣,它們或有所歧異,但卻在血緣上有直接的或間接的關聯。
在聖神同禱會成員的祈禱中,總是會在某些原初的領域裡與上述這些原初的向度有所會應,而在本研究中,所關注的問題就像前面所述:祈禱經驗是怎麽發生的?他們狂熱的祈禱,背後的動力是什麼?是否有某種常在的力量,驅策他們不斷的祈禱?本研究所指向的是,一種原初的,不能被教導的,只能被激起的「奧秘」經驗,以及在背後引發騒動的那些本能驅力。基於此,就把研究的重點設定為「祈禱經驗的原生性」,因為這些經驗來自本能驅力,是自發的,所以標示為「原生性」。在這個範疇之下,我們就可提出「原生祈禱」這名稱,這原生祈禱可以是一種祈禱之前的祈禱,是不自知的,是心靈基底的騒動,是原初心靈的召喚。而它也可能以發出簡單的聲音,或者不出聲音,示現為一種自發性的祈禱,或者它在神秘的氛圍中,可能激起了各種可能性,成為絢麗的煙火。總之,即使在歷史的演進中,產生了祈求式、文學性、儀式性、預言性、密契性等各種祈禱,這種原生性的祈禱仍然貫穿古今,而且在它所構成的母題中,展現了各種不同的表徵。
四、 原生祈禱的基礎地:「X」「Y」「W」
「祈禱」(prayer),我們通常用來使用於宗教領域某些特定的範疇,很多學者就在這範疇內描述它、定義它,他們或從外在行為上,或從內在心靈上,規範了祈禱一詞的用法;但是我們如果要去探究祈禱的原生性,追尋祈禱的發生,就不能陷在這種特定範疇中,而是應回到原初的根源,使它在意識之流中,直接的,自明的呈現出來。在原初根源中,那些後來被稱為「祈禱」的經驗,是不能被教導的。它就像奧托在論述「神秘」時,認為那不可知的X只能在心中被激起、被喚醒。
在聖經新約羅馬書:八-:26所說的:「人也有軟弱的時候,我們本不曉得當如何祈禱,只是聖靈親自用不可言喻的嘆息,替我們祈禱。」在這段話裡可以體會一些訊息:「人在軟弱的時候,不曉得該怎麽辦,在尚不知如何祈禱時,聖靈己為我們祈禱了。」在此,這個X,在人的軟弱、不知如何的時候,就被激起、被喚醒了,這個X,就在「不可言喻的嘆息」中,自明的呈現出來了。
在本研究中,首先要提出的,是一個原生祈禱的基礎地,在此,這個基礎地就把它命名為「X」,這「X」包括神秘、神秘者、訴說、不可知的回應等,這個「X」是個不可知的奧秘,它涵蘊在榮格所謂的原型之中,同時具有類似於促發「原生藝術」的那種本能驅力。
亞稷在某次祈禱會中,說出了下列的「先知話」:
「我的子民們,你們往那裡去尋找我呢?你們將我放在那裡呢?放在你心裡,不要將我放在那不可觸摸之地,我要等到何時你才會完全投靠我呢?不要在意那遙不可知的未來。」(5.4先知話記錄)
這「X」就是那「不可觸摸之地」,不可言喻的嘆息,就在地底下騒動著。
基於上述的闡明,在此所要探討的祈禱,並不侷限在一般意識形式的描述中,它的發生是在於祈求訴說之前,它可能掩蔽在各種不同聲音、動作、各種樣態中,它是與向「X」開放,並與「X」發生關係的「祈禱者」有關,它是在意識的剎那,自明的呈現。而在這種研究的導向上,我們首先要尋找的,是這個「X」,它是如何被激起,被喚醒的?是不是因為有一種常在的驅力所致?這種激起的驅力是什呢?
我們回頭看羅馬書八:26的第一句:「人也有軟弱的時候」,這個「軟弱」,在它的表述中,並不是自然態度所看到的意義。從自然態度來看,這是一種對個人無能感的表達,是受制於條件與處境的意識,而這是從宗教之外的生活經驗所領會出來的。我們如果回到人的原初心靈去看這「軟弱」,就會發現它有一種特殊性質,是讓「祈禱者」和「X」發生關係的特殊因素。
現在就讓我們從一些祈禱者的經驗中,來探討這種特殊因素。這些祈禱者,都是聖神同禱會,一些祈禱小組的成員。研究者從觀察與訪問中,瞭解到他們在個人獨處或團體中,都做了相當多的「祈禱」,但也同時發現,他們並非一開始就如此,一些人在當初是異教徒,而更多人雖是自小領洗,但卻自稱有很長一段時間是「拿香跟著拜」,表面上的祈禱,像「唸冊歌仔」,沒什麼感覺。這些原是「拿香跟著拜」的掛名教友,現在卻是在家經常祈禱,開車時祈禱,上班時祈禱,並且風雨無阻的參加祈禱活動,以至於有人自詡為「祈禱狂」。
這些祈禱會成員什麼時候會祈禱?他們的祈禱是怎麽發生的?在此,我們要先把團體的規定和個人的習慣放在一邊,而純粹的來看他們的祈禱如何發生。首先,我們就來觀察他們的軟弱。
「X」:不安的心與求援的訴說
以璧釧的例子而言,她在兩個小孩唸小學時,丈夫駕機失事死亡,突來的噩耗,使她墜落深淵,她大叫:「老天不公平,老天不長眼睛,老天如果有長眼睛,就不會把我一生中的最愛奪走!」(A1-30-31)這是痛苦中的提問,她自小領洗為天主教徒,每個禮拜參加彌撒,但在苦難發生後,她事事不順,充滿了無能感,如果上帝都不幫我忙,我還有什麽可依賴的呢?
在璧釧對老天的呼喚中,很容易看到那種由於無能感所產生的憤怒,也可以從憤怒中看到她的軟弱。但以宗教經驗的角度來看,在她的原初心靈中所具有的,非但不止於憤怒和軟弱,而且可能是一種不同於軟弱的特質,這種特質,就是「不安」的感覺。但這「不安」所要表示的,並非像一般人所推論的,是苦難所造成的不安,而是在苦難中,對與「X」關係的不確定,產生的不安,這是一種宗教的「不安感」。在這種不安感中,她並不知道要如何祈禱,她向「老天」吶喊,就像原始人類向天地的哭喊,她的抗議,向老天質問,帶著不安,帶著祈求,希望老天能公平對待她,此時,這個「X」已經被喚起了,無言的嘆息已經產生了。
在此,與「X」產生關係的並不是意識的「我」,而是產生宗教不安感,而朝向於「X」的「我」,這個「X」是個奧密,以榮格的說法,是來自集體無意識的原型,以奧托的論述,它是不可知的神秘、神秘者,它無關宗教的教義,而參與在「X」中的訴說,沒有一般祈禱的形式,不在一般祈禱的範疇內,它是發生在祈禱之前,或在祈禱中,以至於祈禱停止之時,它不同一般祈禱的定義,而是一種「原生的祈禱」。這種原生祈禱並非由學習所產生,它是來自本能的驅力。
宗教的不安感並不一定來自重大的苦難事件,在日常生活累積的遭遇中,也同樣的會產生。因人的軟弱的時機,是存有開顯的時刻,苦難的深淵,是個無言之處,苦難的意義,並非侷限在一般所謂的苦難中。例如家娸的例子,她在日常生活的向度中,直接描述了她的不安感。
「覺得工作,還有家裡,很多地方,很不平安,很不放心,就是失去平安的感覺,比如說和人吵架就覺得不舒服,人家唸你兩三句,你也會不舒服,就是那種不平安。還有工作啊,你就是在那邊煩惱工作,就是會憂愁,這就是不平安。那個時候,都是神父在為我祈禱---」(B-350-353)
家娸對生活的感受,就是不順利,不平安,這是生活中的無力感,導致她的軟弱。她失去平安,不放心時,對與「X」的關係的掛慮,就在心靈裡迴盪,她不知如何訴說,但本能的驅力,已促成了訴說,讓訴說示現的,是一個完全「異於己者」。在訪談的另一段中,她說:「那個神父與神的關係很好。」現在她說:「都是神父在為我祈禱」,如此,讓她要與「X」改善關係的懸念,得到了安頓,而那無以言喻的祈禱,早就在神父祈禱之先,那是原初的祈禱。
另外,與前兩例不同的,依玲是對未來的期待中,顯露她的不安。雖然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媽媽抱著領洗,但她在有夢想時,卻示現了對與「X」關係的不安。
「後來有些夢想,透過祈禱,夢想終於實現了,宗教信仰才給予我特殊的感覺。」
「一直到考大學時,有強烈的慾望想要考上,所以一直向天主祈求,那一年中,連上教堂做彌撒都是很虔誠的,後來終於考上了,但那種虔誠的心也跟著消失了。」(C-50-52)
依玲從小領洗,經常上教堂參與彌撒,她認為那是生活中的一部份,就像例行公事一樣。而真正讓她注意到這信仰的,是想要考上大學的慾望。她在高中時,功課不錯,也頗用功,依正常狀況,「應該」可以考上理想的學校。但她為何從「例行公事」變得很「虔誠」?人常常是認為他很強,要達到目標沒問題,但假如他對這目標充滿期待時,反而就軟弱了。努力,是可知的部份,是否考上,是不可知的部份,面對不可知的部份時,「人也有軟弱的時候」這個醒悟的時機就出現了。依玲對與「X」的關係並沒有信心,她的不安感從例行公事中躍昇出來,她要去修補那關係,她在「X」中的訴說並不在於「做彌撒很虔誠」這表象上,而是由那朝向「X」,並要與「X」修補關係的那個她自明的示現,那是不可言喻的嘆息,這嘆息,搭起了祈禱的橋樑,因為這橋樑,使她的「求援」成為可能。
其實,除了上述這些例子外,很多人在突然面臨驚異的情境時,都會大呼:「天啊,怎麼會這樣?」做為虔敬的天主教徒、祈禱會成員的亞稷,亦是經常如此,當筆者問這「天啊」意謂什麼時,她並未指向天主,而是在桌上畫了一個「?」,她說那是一種不可知的力量。因此,我們可以看到,在探討祈禱如何發生時,我們如果直觀它的本質,就會在各種祈禱行為中發現:即使已有明確的訴說對象,人的原初的,在「X」中的訴說,亦會常常在不可預期的時刻,在意識的剎那,自明的呈現出來。
由上所述,我們看到,激起「X」的主要因素是「人神關係的不安感」,這種「不安」形成了本能驅力,在「原生祈禱的基礎地」裡不斷的騒動著。「X」是個奧秘,而它裡面的「不安的訴說」,是原生祈禱基礎地「X」中的一種訴說,也是全部的訴說,因為它是最強烈、最容易示現,也最有可能攀昇到密契境界的一種訴說,而最重要的,它也是所有其他訴說的根本。
以下我們就來看一種「感恩的訴說」,這是由於生活中的順遂,產生了「人神關係的寬心感」,這種訴說的奧秘,就稱之為「Y」。在「Y」的論述中,我們將可發現,其實「Y」的本質仍是來自「X」,它是「X」的變異,以至於示現了「感恩的祈禱」。
「Y」:寬心與感恩的訴說
人寓居於世,當有些事情一直很順遂,或突然變得順利,「Y」就會被激發起來,在靜默的訴說中,他會感謝那超自然力量的幫助,他的寬心,是因為與超自然力量關係良好的寬心。如果天主是他所認識的神,這「Y」將示現為天主的眷顧與人的感恩,他的感恩,同時見證了神的臨在。有一次,筆者和亞稷趕搭火車,眼看開車時間快到了,就駕車在車潮中衝鋒陷陣,心裡相當不安。終於「安全」的到了車站,時間超過了一分鐘,但卻意外的發現那班車將睌五分鐘。當下,我們兩人同時脫口而出:
亞稷說:「感謝天主!」
我說:「阿彌陀佛!」 (2003)
這種自發性的感恩,在我們的生活中是常見的,即使有人宣稱他沒有宗教信仰,或他從來不向神求取什麽,但當他內在的「Y」被激起,在那醒悟的時機,「與某種超自然力量有關係」的念頭也會自然的涌現出來。就聖神同禱會的成員而言,在他們的信仰歷程裡,在人生際遇和宗教情感的演變中,這種「與神有關係」的見證是經常出現的。以下就來看奉寬的例子:
以下就來看奉寬的例子:
「真的非常奇妙,有時候要讚美祂,真不知如何形容,因我肚子裡沒墨水,真的太奇妙了,一大堆事情,就這樣安排,出來的結果,就是我們要的。譬如說,這個月都沒生意,希望業續能衝上來,就祈求主幫忙。主就會安排,透過這些人,甲、乙、丙、丁---,開始動工,這個人買過公司的東西,覺得不錯,就會介紹那個人,然後一個介紹一個----,祂會動員很多人,一個接一個,但不會讓你知道,這使我佩服得五體投地,還覺得不夠----」(I-288-293)
是奉寬所經驗到的是,原本業績不佳,工作陷入低潮,後來突然生意順暢起來了,「甲、乙、丙、丁---,開始動工,這個人買過公司的東西,覺得不錯,就會介紹那個人,然後一個介紹一個---」(J-291-292),奉寬的本能的寬心,激起來內在的「Y」,這「Y」示現為天主的恩寵與奉寬的感恩,而這感恩的讚美卻是「真不知如何形容」(J-288)。奉寛所經驗到的是:由於神的動工,在曠野中賜給了神奇的「嗎哪」
[13],使他的業績非常的順利,而這件事情最根本的原因,是由於「與神有良好的關係」。
另外一個例子是,從寸步難行轉變為一帆風順時的鄔皓,他在長久失業的困頓中遇到了貴人,可是他的體悟是,一定有神在帶領,是神作了巧妙的安排。
「在這樣苦悶的情況中---開始用人的方法,寄履歷表,發e-mail,寄各翻譯社、各天主教機構等,都石沈大海。」(D-299-301)
「後來在望彌撒中就有一些句子留在心裡面。有一天留在心裡的句子是:上主的僕人,你要進入上主的福樂。這句話一直留在腦海裡,奇怪,我那麼痛苦,怎麼會進入上主的福樂?---然後沒幾天就接到某天主教中學的校長打電話來,說我要不要到那邊工作?---那個時候已很密集,一方面參加彌撒,然後開始讀經,就會有一些字句出現在心裡和所發生的事情交互印証。」(D-302-308)
「來南部回去時,心中有一首歌出現:承蒙厚愛,銘感五內,願為光榮主,献上我一生。那時很深的感受到為天主所疼愛---我很被校長器重,在我很低潮之時,一下子被器重,感恩之心便油然而生!」(D-339-349)
在這件事之後,鄔皓其他事情也持續的順利,他內在的「Y」被激起了,從失業痛苦時的「X」,他進入了「上主的福樂」,也進入了「感恩的訴說」。他和前述的奉寬都同樣產生了「與天主關係良好」的「寬心感」,也示現了很多的感恩祈禱。不過,在此後,他們的祈禱也愈來愈殷切。奉寬成立了家庭祭壇,示現了愈來愈多的訴說,而鄔皓頻頻到靈糧堂取經,與神有了更親近的訴說。他們並非生活中又突然有了不順遂之處,而是由於原生祈禱的基礎地「X」,仍是不斷的騒動著「不安」,這是害怕失去「現有的良好人神關係」的不安,這奧秘「X」,是所有訴說的本質,「Y」是「X」的變異,在「可觸摸之地」,明顯示現為「Y」,但在那「不可觸摸之地」,卻無法明確區分出來。
「W」:平常心與維持好關係的訴說
在前面的一些文本中,有多位聖神同禱會成員,在描述過去的信仰歷程時,對例行性的儀式性祈禱,(譬如通常是在每週日所做的彌撒),會用「拿香跟著拜」「有口無心」「touch不到我的心」「習以為常,成為生活中的一部份」等,來表達他們的感受。但是,例行的彌撒既touch不到他的心,為何每週日仍然會去參加?而每週一個晚上的聖神同禱活動,行諸數年以來,其實也演變成是例行性的,也是生活中的一部份,為何就會有不同的感受?首先讓我們來探討第一個問題。
對一個自小領洗的天主教徒而言,他認為自己是「習以為常的」去參加彌撒,或一些在民間信仰的傳統下的善男信女,認為自己是「拿香跟著拜」,在表象上,我們看到了「跟隨傳統」「跟隨眾人」「跟隨習俗」等宗教行為,但在背後卻具有特殊的意義。
伊里亞德談到了現代社會的聖與俗,認為現代社會的非宗教人本就是宗教人的後裔,他是人類生活方式「剔除神聖」的結果,雖然他可能被倒空其宗教意義,但宗教人的早期模式仍持續而有情感的、以某種形式呈現給他,隨時預備好在他最深沈的存在中再次出現。所以大部份的非宗教人(the “irreligious)仍然具有宗教性傾向,即使他們本身並未意識到這個問題。
[14]伊里亞德係從神聖空間、神聖時間來揭露這個人類原初就存在的宗教傾向,這是不管宗教人、非宗教人在本質上共通的地方。
在此,如果我們以原生祈禱的觀點來探討這些本能的、原初的宗教傾向,就會發現其實那些「拿香跟著拜」「習以為常」的信徒,與虔敬的信徒仍具有本質上共同的地方,那就是「維持人神關係」的渴望,就像伊里亞德所說的「伊甸園的鄉愁」,人害怕與超自然力量分離,這種常在的不安,使人即使極力剔除神聖,即使聲稱自己沒有宗教信仰,在本能驅動之下,在那原生祈禱的基礎地,他仍會帶著不自知的「鄉愁」,激發起那內在的奧秘,進行著不自知的訴說。
上述這種因怕與神分離的不安,開啟了必須經常與神維持關係的本能,它所產生的訴說,可能是讚美的、感恩的、祈求的,它是一種綜合性的訴說,這種訴說經常存在儀式性祈禱中,信徒可能並不特別為了什麼目的而去,但仍然會想要去,因為那不可知的奧秘被激起了。這種內在的訴說是經常性的,是生活的一部份,它的示現是與「X」「Y」有所區別的,我們就把它稱為「W」,它是在「平常心」的驅動下,進行了「維持良好關係」的訴說,這「平常心」是最原初的心靈,帶有怕與神分離的不安,又有現況平安的寬心,是「人與神有關」的心,「W」有多種發展的可能性,但它的背後仍是「不安的騒動」,它是「X」的變異,它與原生祈禱基礎地「X」有著共通的本質。
聖神同禱會的祈禱活動,雖然與彌撒的儀式性祈禱、在家靈修的祈禱有所不同,但在原生祈禱的基礎地上,都同樣具有「X」「W」「Y」,不過它們所示現的可能性卻具有很大的差異,這是另一個需要探討的問題。
五、召喚原初的騒動與訴說:請神帶我們祈禱
在參與觀察的過程中,筆者常被火熱的舌音祈禱所吸引,而在學習某些祈禱者「用力閉著眼晴」、「進入深度冥想」的片刻,竟也曾經經驗到「耶穌與佛陀對談」的「異象」。(2006.2.10田野筆記)以下是一段舌音祈禱過程的深度描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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領會者綠琦:「我們開始舌音祈禱」
鄔皓:「請你給我們信心的色彩---滿滿的聖神恩惠,讓我們由聖神『無言的嘆息來祈求---』」
鄔皓高舉右手,開始發出舌音,ㄌㄧㄚ,ㄌㄧㄚ,ㄌㄧㄚ---,一種震動舌頭的單音,聲音輕快、高揚。
河磯開始異語,腔調類似原住民語言,強烈而快速,帶動了整體的聲音和速度,有如主唱。
河磯聲音減弱,喘口氣,轉換為舌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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依玲開始發出輕脆的舌音---
依鳳開始發出柔和的舌音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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依玲雙手張開,吟唱靈歌,無歌詞,反覆唱四個音,聲音微揚---
璧釧手托下巴吟唱,與依玲不同調的四個音,音調平坦---
戀蟬以自我淹沒的姿勢,把臉深埋在頭髮裡面---
河磯舌音轉而高揚,仿佛要傳誦天際,他雙手握在胸前,一付演唱的姿勢---
亞稷跪在地上哭泣---
整個情景,就像是一場特別的演唱會,自發性的歌聲,簡單的曲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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吟唱、異語、舌音、哭泣---不約而同的停下來,亞稷開始說先知話---
璧釧產生了異象---- (2006.3.10晚 聖神同禱會定期活動)
在上述的「舌音祈禱」中,只用了極簡的單音、四個音、一些無法理解的語音,在集體表現中,帶著神秘、詭異,有如天籟,我們偶而會在其他聚會時,把錄音放出來,那種不經編排,自發自收的表現,卻自然的高低抑揚,合諧悅耳,像是原創的音樂,即使當事人都感到驚異。
舌音祈禱,在一些讚美歌等「加溫」的過程後開始,它是一個開始,也是一隻鑰匙,從這種「極簡」的原初語言開始,他們ㄌㄜ,ㄌㄜ,ㄌㄜ----ㄌㄧㄚ,ㄌㄧㄚ,ㄌㄧㄚ---,持續的震動舌頭,而在不知不覺的「神來之際」,人的祈禱轉換成了神的祈禱,有人轉而發出異語,有人唱出「四個音」的靈歌----然後有人說出先知話、看到異象,或大聲哭泣、大笑、有奇特的肢體動作、爬在地上,也有接著就發生察覺邪靈、趕鬼釋放的情境--------等,總之,在舌音祈禱的過程中,各種可能性,就在靈知的界域中不斷涌現出來,它的表現已在一般的祈禱方法、知識之外。
前面談過,原生祈禱是祈禱之前的祈禱,它是在示現為可意識的祈禱之先,是在「X」的奧秘中;而在此,舌音祈禱則是開啟祈禱的祈禱,它是一支key,它召喚了原初的騒動與訴說,使「X」「Y」「W」的奧秘示現為樣態豐富的祈禱,也使祈禱進入迷人的神秘的界域裡。
因舌音祈禱召喚而示現的祈禱,雖異於一般的祈禱,其實已涵蓋了一般祈禱的表現。因為同一場祈禱活動,祈禱會成員,有人帶著不安的「X」而來,有人是存著寬心的「Y」,另有人就像平常參加彌撒,滿懷平常心「W」前來。所以在一些舌音之後的觀察中,筆者曾看到了璧釧強烈的「不安的哭泣」,亞稷高舉雙手「寛心的大喊喜樂」,綠琦在平常心中「安靜等候神的話語」-----,諸如此類,在他們的日常祈禱中,也都曾從每個人的「不可觸摸之地」示現出來。而在參加「團體祈禱」時,他們各自帶來了基礎地的騒動,與個人祈禱不同的是,在此,他們共同用舌音來召喚基礎地,而在各個「X」中的騒動便示現為各種樣態豐富的祈禱。比起個人的訴說,團體的召喚是異常的強烈,以致於個人「不安的訴說」可能尚不足以向上爆開時,外來的「召喚」,卻已從外部掀開來,於是內在的,深層的騒動就有如火山爆發般,強力的噴射在聖神同禱的場域中。
前述的這些,正示現了所謂的「火熱的祈禱」,璧釧曾指出:
「很多人不會祈禱,他們只會唸經,經形成文字敘述出來,很容易令人有口無心。像在唸阿彌陀佛,不斷的唸,其實是有口無心,像唸冊歌仔(台語)。」(A-321-322)「基督教熱火很強,天主教是冷冷的---」(A-124-125)
鄔皓也談到他的信仰歷程:
「喜歡那種熱情的、重感情的、直接碰到心的。」(D-63)「對我而言,神恩復興運動是個可以呼吸的地方。因為它可以讓人跟聖神在一起,聖神會直接touch到人內心深處。」(D-97-99)
他們的觀點顯示了對這種火熱祈禱的熱衷,而且認為藉由這種祈禱才能接觸到活生生的上帝,才能touch到心靈深處。這些熱火是由於舌音祈禱的召喚、牽引而掀迫開來的,在原生基礎地上,在「X」的奧秘中,它與那些安靜的等待神,或不斷的唸「阿彌陀佛」、反覆的唸「玫瑰經」等,是具有同樣的本質的,它們都是源於不安的騒動,這些騒動,可能使人不斷唸經,而當被強烈的團體舌音掀開時,就會示現出各種不同的樣態,這些樣態可能相當猛烈,也可能趨近狂迷,或者只是以一種自我淹沒的姿態,沈入深度的冥想中---,在聖神同禱中,所謂火熱的祈禱,其實並非每個人都如此火熱,這與他們前來參加祈禱活動時,內在訴說的情況是「X」或「Y」抑「W」有關,也與他們的天生器質有關。
舌音祈禱就宛如曠野中的呼喚,縈繞在原生祈禱的基礎地上,使得這不可觸摸之地,具有無限的可能性。在舌音中,它掀迫了祈禱者的「X」「Y」「W」,這些迷人的奧秘,就從不可觸摸之地奔騰而出,使整個聖神同禱展現了各種可能性,而當中兩個重要的示現,即是被指稱為來自神恩的:先知話與異象。
依玲在同禱會中,堪稱為「先知話第一」,她在訪談中一再強調先知話的真實性:
「這是聖神的力量讓我不得不講,祂是個推動的力量,我如果不講,我的臉開始會變形,就是有個力量從我的嘴巴往外推,我有被push的感覺,很強烈,所以有些話,如果沒有被強烈push就不想說出來,因為那可能只自己的想法,所以以後我就掌握這原則,只要被push,我就說了,有很多次的經驗,嘴巴想要閉,卻閉不起來,我就確定那就是了,就說了。」(C-218-222)
赫勒認為,先知性祈禱的基本心靈經驗,是處在一種控制不住的、連續不斷「斷言」的衝動中,它具有價值觀和使命感,是活潑的、挑戰的、倫理的,因情感往上燃燒,勇往直前,終能持續擁抱苦難和絕望。(Prayer:Heiler,1932)而在此的「先知話」,是從原生祈禱基礎地,被團體舌音祈禱掀迫開來,以致於連續不斷的釋出,因為強烈釋出的力量,「嘴巴想要閉,卻閉不起來」,它的內容顯現了價值觀和使命感,也蘊含著苦難或感恩的訴說。它原就是在基礎地裡的訴說,它的本質仍是「與神關係的不安感」,它在釋出中安頓了不安。
另外,與先知話一同出現在舌音祈禱之後的是「異象」,璧釧曾描述她「看到」的異象:
「有一次是看到一隻蟬,ㄍㄧㄍㄧㄍㄧ叫得很有力量,抱著琴,嘴巴在叫,
腳在撥弦,那天的異語就有人發出弦樂的聲音,好奇妙喔!----而那天的先知話即是『日以繼夜』,所以我們三個人綜合起來的結論就是,祈禱要『日以繼夜』。」(A-245-250)
這是一種連續不斷釋出的「異常的影象」,它以靈視的方式示現,並與先知話、異語相互呼應。以外表來看,璧釧和依玲都是在緊閉眼睛、深度冥想中娓娓道出先知話和異象,而在內在的訴說裡,它們同樣是從基礎地釋放出來,而且常具有某些類似性,因為它們同樣是「X」奧秘的示現,這種示現可以使祈禱者的意識從「不安」移到「安」,而他內在的「X」可能變異為「Y」或「W」,不過在本質上仍是「X」。
由前述所知,「X」是所有訴說的根源地,它由「不安」所激發,而在聖神同禱中,我們可發現除了像一般祈禱者安頓不安的方式外,他們尚且,而且經常是,本能的想要脫離那「X」的牽掛,而在團體舌音的掀迫中,假如他個人那原生的訴說,是以強烈的力量往上噴射,如此,他便有機會進入一種神秘的界域,甚至那力量也可能強到可攀升至神聖的高處。這「神聖的高處」,即是一種密契的界域,我們可稱之為「Z」。
這種往「Z」攀升的現象,後面是帶有強力噴射推力的,那是一種不安的騒動,在原生祈禱的基礎地裡,躍躍欲出。而團體的舌音祈禱,正可使他們暫時遠離「X」,脫離那根源地,卸下他那「不安」的重擔,進入神秘的界域,對他們而言,那是迷人的境界,是在意識的異境裡(Altered State of Consciousness)
[15]體驗到幸福感的時刻。不過,這些祈禱會成員所到達的,通常只是神秘主義的氛圍,即使有時與密契的境界有些交集,但總是在那關鍵之處繞回來。在美國當代哲學家史泰司(W.T.Stace)對密契主義的探討中,認為靈視(visions)、幻音(voices)均是在密契境界之外,因為它們都帶有感官的成份。聖神同禱中,他們可能在某個神來之際,放棄了感官知覺,任由聖神帶領,而具有了美國實用主義心理學家威廉‧詹姆斯(William James)所描述的那種「被動性」「知悟性」,但當那「X」的訴說被掀迫開來時,強烈的感官情緒就全然的爆發,使他們的訴說迴盪在神秘主義的氛圍裡。
在祈禱會的成員中,戀蟬曾經朝向「Z」,攀升到某種神聖的高度,但並非是在聖神同禱活動中發生。這是她的描述:
「那時候覺得耶穌在安慰你,他的眼神在安慰你,他的歌在安慰你,哭到不行了,哭到不得不逃到外面去哭,他們一定認為那個女人為什麼一坐下來就開始哭,我哭得很慘,就逃到外面哭,那天我就覺得我是跟耶穌相遇了。」(J-58-67)
那陣子,戀蟬以交換學者的身份到美國,卻面臨了很大的屈辱與困境,一直無法解決的問題,產生了持續的不安的訴說,她內在的「X」不斷的迴盪,幾乎到達沸騰的程度。終於在某次的教堂彌撒中,「覺得跟耶穌相遇了」,她內在的不安和騒動噴射出來,示現為強烈的、不斷的哭泣。
「有天晚上就聖神充滿,整個人就一直笑、一直笑,都沒有聲音喔,我整個人就是在被聖神充滿的情境,好舒服喔,那時的感覺就是不用擔心什麼事情,你的一切重擔都缷下來了,因為你的神,是你可靠的神,就很平安。這大概是到目前為止,所經歷到心情最平安的一次。」(J-75-79)
在上述與耶穌遭逢的經驗之後,戀蟬內在的「X」並非由於召喚、牽引而開啟,而是直接由下方掀迫開來,而且並未變異為「W」或「Y」,它直接進入了神秘主義的氛圍中,聖神就充滿在這氛圍中,聖神澆灌了她,使她「一直笑、一直笑,都沒有聲音」,在此刻她暫時遠離了「X」,使她感覺到卸下了重擔,經歷到「心情最平安的一次」,不過,「X」是本然的存在,她在日後的祈禱中,仍是需要去處理那常在的騒動與不安,那是祈禱的本質。
戀蟬在回國籌組了Y.S.T聖神同禱會,包括自己以及祈禱會成員,他們經常在舌音祈禱的召喚中,示現了原始的騒動與訴說。但在祈禱會中每個人展現的方向和強度是不同的,他們強調這是神恩的賜予有所差異,而在原生祈禱的探討上,我們發現到這差異與個人的內在訴說是「X」「Y」「W」有關,而除此之外,個人的「神聖直感」是另外一個重要的因素。
<原生祈禱的多種可能性>(圖示一)
Z
寬 心
平 常 心
不安的心心
感恩
維持好關係
X
求援
Y
W
極 樂
不可知
六、神聖與魔性直感:魔鬼隨時在挑戰
祈禱開始時,大家圍成一圈,依鳳留在原座位,未移到中間來。舌音祈禱進行了一段時間後,大家不約而同的停下來。
聲音暫時止住了,祈禱者也凝結了,他們就神出在原來的姿態中,並把知覺交付給聖神的吐納。有幾個人似乎進入深度的冥想,而戀蟬仍是那慣常的,自我淹沒的姿勢。
忽然,尖銳的喝斥射進空寂:「退去!」「退去!」
是璧釧,她用力的閉住眼睛,右指向前,左掌向前,聖神的力量逼向了依鳳---
「退去!」「退去!」聲音愈來愈嚴厲,愈來愈強大,這是斬釘截鐵的命令。
鄔皓請示:「你命令何者離去?」
璧釧仍是繼續對著依鳳訓斥:「退去!」「退去!」
人的時間消失了,這是神的時間,這時間是深陷在祈禱之中,神靜默,所以人也靜默了---
鄔皓再度請示:「命令何者離去?」
璧釧緩緩的說:「金紅色頭髮,褐色皮膚---還做怪臉---」
璧釧繼續用力閉眼,努力凝視,口中並發出嘶嘶之聲。
此時,在璧釧對面的河磯,雙手握拳,挺胸抬頭,他按捺不住了,想要出征了。依鳳,鄔皓都期待的住視著璧釧。
璧釧又開始喝斥:「退去!」「退去!」
鄔皓贊聲:「命令慵懶的靈退去!」
河磯原本鬆開的雙拳又緊握起來,大喊:「奉主耶穌之名,○○堂是聖地---命令你離開!」他的聲音雄壯,飽滿有霸氣。
璧釧又大叫:「不准回頭!」
在一旁,一直緊閉雙眼,有痛苦表情的的依玲,開始左右搖晃。
此時,綠琦輕聲唸起經文禱詞,馬上就被鄔皓制止了。
河磯抱拳高舉在額頭一下子,又放下來摀住嘴巴,他快要嘔吐了。同時,璧釧鬆了一口氣說:「走了,慢慢的走了,沒有再回頭了。」她回神了,掙開眼睛,真是一場硬仗,終於可以鬆懈下來了。對面的河磯也趕快出去嘔吐。
璧釧後來把那個「鬼」的拉遢模樣,踽踽而行走路方式,又描述了一次,並表示,一開始祈禱就看到了。綠琦則在一旁見証說,璧釧今天並不知道要為依鳳祈禱,而且不確定要參加活動。
(2006.3 .10田野筆記)
這是聖神同禱會定期活動中,一段趕鬼釋放過程的深度描述,依鳳最近身體不適,預備在活動中接受祈禱治療,但正式的療程尚未開始,璧釧在團體舌音祈禱中就自發性的察覺了「金紅色頭髮,褐色皮膚---還做怪臉---」的鬼,(之後他們在聖經中找到依據:朱紅色是代表「淫亂之靈」),於是引發了一場神鬼大戰,經趕鬼後幾天,依鳳說她感覺好多了。
在這描述中,以璧釧而言,她是祈禱會中最富有「異象神恩」的人,另外,她也有與耶穌跳舞、靠在耶穌大腿上---等幸福的經驗,在此我們可以看到,原生祈禱的基礎地要示現出豐富的樣態,要進入神秘的界域,除了激烈不安的掀迫、舌音祈禱的召喚等質素之外,尚須有一種本能的、潛在的力量:「神聖的直感」。
神聖直感,係來自奧托在《論神聖》書中的用詞,指的是對宗教的,神聖的,包括神性的-魔性的力量的直覺感覺
[16],這種直感是是天生的,來自個人天份的,但在後天的宗教情感培養下,亦會具有某種層度的神聖直感。在聖神同禱中,這種神聖直感,使「X」「Y」「W」的騒動,在回應舌音的召喚,或本身自發性的突破湧現時,那不可知的奧秘能示現為「聖神充滿」,這聖神是所認識的神派遣來的,也因為如此,他們才能印証「聖神帶領」「舌音神恩」「先知話神恩」「異象神恩」---等各種信念。
伊里亞德所說的宗教人與非宗教人,前者具有這種直覺感覺,可察覺到神聖,後者則缺乏此種直覺,無法區分聖與俗,但不管宗教人或非宗教人,或自稱無信仰者,所具有共通的地方,即是原生祈禱的基礎地,在這基礎地上,他們內在的「X」「Y」「W」不斷的進行訴說,而宗教人的直覺感覺到某種超自然力量,卻使祈禱的多采多姿得以發生,使祈禱產生了火熱、迷人,以致於他們在意識中,在外在行為上,都不斷的祈禱。對聖神同禱會的成員而言,他們非但是宗教人,而且是屬於神聖直感較強的那種宗教人,他們非但能經驗到聖神,而且有時是以相當強烈的方式經驗到,例如璧釧就是這一類的祈禱者,而因為她具有威廉.詹姆斯所說的那種「二度降生」
[17]的人格特質,所以在團體舌音的召喚中,「X」裡那不安的騒動,得以一一示現為與神的遭逢,並且衍發出豐富的異象、靈視,有如釋放出絢麗的煙火,讓璧釧感到「神恩滿溢」,以至於她敢說:「現在絕對不會離開主了!」(A-110)
在奧托在對神聖的本質探討中,他認為「神秘的」意識的二元性質,是整個
宗教史上,最奇特也最值得注意的對象,魔—神對象(the daemonic-divine object)
既可作為某個驚恐和畏懼的對象向心靈呈現,同時又是能產生強而有力的魅力對
象。「神秘」使人產生困惑與驚恐失措,但也令人感到某種使他如醉如痴的東西,
這就是神聖中的狄奧尼修斯因素(the Dionysiac - element)。
祈禱會成員在屬靈生活中,魔---神對象就可能以這種二元性質出現,他們
在美妙舌音大合唱,在異象的精彩示現,在先知話的連續性斷言中,欣喜若狂;
在此,宗教的直覺感覺能力,使他們經驗到「聖神充滿」,他們雖一致確認「神與魔鬼是對立的」,但事實上,對魔鬼的直感能力,其實是與對神聖直感能力相同,它附在神聖直感上,有如一種陰影,具有神聖直感的人就有魔性直感,能察覺神聖的宗教人,就能察覺邪靈的存在,一般的宗教人都可能同時具有了對神與魔的感知能力。以璧釧的例子而言,她在異象中、靈視中與聖神遭逢,也在靈視中看到邪靈,而且能喝斥驅趕邪靈。而在祈禱會成員中,除了璧釧的例子之外,其他成員也大都具有這種雙重的直感,或多或少,或天生的,或宗教情感而增長,或強烈的震盪而促發。
用神聖直感來經驗聖神或魔鬼,並非全然指涉以靈視靈聽方式與神、鬼遭逢,其實有某些祈禱會成員,是以某種「感通」的方式來經驗到神、鬼,譬如依鳳有一陣子在家中常感覺有某種邪惡的東西存在,綠琦參加節日聚會一進場就感覺神在場,家娸祈禱時感覺聖神搖晃她的椅子,戀蟬參加彌撒時感覺耶穌以聖歌撫慰她----,諸如此類,他們當時展現的直覺感覺,是以感通的方式來經驗到神或鬼的在場,而事實上,在他們的直感中,有時是靈視靈聽與感通的方式交互進行的。
不過,在宗教人宗教的直覺感覺中,感知的是神或魔有時可以很明確的分辨出來,有時卻又曖昧不明。聖神同禱會成員,因「X」中不安騒動程度的不同,因本身宗教直感的強度有別,而經常經驗到聖神或邪靈的存在;所以他們也經常在察覺邪惡時,呼求「耶穌的寶血覆蓋我!」,或在祈禱治療、趕鬼釋放中,以「耶穌的權柄」來驅除「邪靈」「污鬼」,這即是以經驗到的「神」來驅逐經驗到的「鬼」。為人祈禱治療,需要有相當強的「神恩」,這種力量需要「修練」,唸經、祈禱、靈修、參加各種特會、到靈糧堂去取經---等都是增加對抗魔鬼「能量」的方式。不過,假如他在與神的遭逢中,對所直感到的對象是神或魔有所疑慮時,可能就不會再向推進,而先回到那原生祈禱的基礎地,過聖潔的生活、加強靈修,重新整裝再出發。這就有如戀蟬所說的:
「我自己在祈禱時是雙向的,還蠻長的,在雙向的經歷中,我說跟祂說,祂說的還蠻長時間的,那個後來就停止了,停止的原因是在這裡面有危機,因為聲音有可能是從聖神來,也有可能是從魔鬼來,或從自己來,我沒辦法分辨,因為我沒辦法分辨那是從哪裡來,所以目前暫停。」(J-223-226)
魔鬼隨時會來挑戰,而且不知道什麽時候,會偽裝成什麽樣態來到,這是大部份祈禱會成員常在的焦慮,這種焦慮在舌音祈禱召喚不可觸摸之地時,影響了他們往「Z」攀升的能力,以致於長期迴旋在「X」「Y」「W」與「Z」之間的神秘界域裡。他們在訪談中,大者表達了對「Z」這種境界的尊崇、嚮往:
家娸:「那種境界對我來說,感覺還蠻遙遠的,那種境界要做很多努力---」(B-190-191)
戀蟬:「完全擺脫感官知覺的---事實上基督徒進入這靈程的人不多---」(j-202)
鄔皓:「密契性祈禱是祈禱的最高階段---」(隨機訪問)
在原生祈禱基礎地與「Z」之間是充滿各種可能性的,當祈禱者由於舌音的召喚,由於不安的騒動,他內在的「X」示現在神秘的界域中,示現為與「他所認識的神」的訴說,這訴說是由神所帶領,而且是向神訴說,所以「X」示現了它既弔詭又迷人的奧秘。聖神同禱會的成員對這種祈禱方式的狂熱,起先有很大原因是由於釋放與治療,但在筆者的觀察中,以及與某些成員的確認中,其實,最吸引他們的是「迷人」,這「迷人」就在「神聖」中,是在奧托所說的那種「既懼怕祂,又朝向於祂」的張力中產生,而這一切就有賴於那原生祈禱基礎地,那「X」「Y」「W」的示現,這就像亞稷一再強調先知話所說的:「我的子民們---不要將我放在那不可觸摸之地」,當聖神同禱中,「X」「Y」「W」示現為對「天主」的訴說之時,這些迷人的奧秘即已離開了那「不可觸摸之地」,如此,祈禱者暫時離開了不安,進入了迷人的界域。
不過,更弔詭的是,在這迷人的界域中,當對魔鬼的直感隨同神聖直感產生時,奧托所說的:「既畏懼又傾向於祂」,卻要改成:「既傾向於祂又不安」,在祈禱的狂迷中,人神關係的不安,成了往「Z」攀升的牽掛,常在的焦慮,那隨時須要對抗的魔鬼,使他們不得不回頭去淨化那基礎地,不得不回到那不可觸摸之地。於是他們就長久的往返在「X」和「Z」之間,雖擁有了神秘迷人的界域,也偶而交錯在「Z」的極樂境界裡,但那騒動不安卻是常在的,和一般的祈禱一樣的,它是一種本質性的存在。
七、結論
原生祈禱的基礎地對每個人而言都是本然的存在,不管他屬於哪種宗教信仰,或是自稱無神論者。譬如,筆者是佛教徒,每次去參與觀察這種天主教的活動時,也自然會帶著內在的「X」「Y」或「W」前往,雖然在意識上清楚自己是去做研究,但事實上,那舌音的召喚,似乎也曾在某種程度上,晃動了筆者內在的「X」,而神聖的直感,也似乎一直在尋找可感通的對象,但因「認識」的超自然力量不同,而有了障礙,所以當他們熱心的為我「覆手祈禱」時,除了感覺熱熱的之外,並無法示現內在的「X」。不過,在參與觀察期間的日常生活中,卻也示現了一些奇特的內在訴說:例如在某次很不安的寤寐中,為了解決不安,竟然在「唸南無阿彌陀佛」或「呼求耶穌寶血覆蓋」之間遲疑不決,後來雖決定唸「南無阿彌陀佛」,但每唸一句,後面就有「耶穌寶血覆蓋」的回響。
原生的訴說是無時無刻的在進行著,那訴說的核心是「不安」,是一種因人和超自然力量的關係不確定,懼怕失去這些關係的不安,人時時刻刻想要去維修這種關係,內在的「X」「Y」「W」就不斷被激起,而所有這些奧秘訴說的本質都是「不安」。當「X」「Y」「W」示現為「祈禱」時,不管那一種形式的祈禱,有聲音無聲音的祈禱,甚或是棄絕感官朝向「Z」的祈禱,它的本質都是為了解決「安」與「不安」的問題。只是,大部份人一直是往返在「安」與「不安」之間,而無法進駐那「無安與無不安」的境界。
對超自然的負面力量的直感,一直使「X」的示現蒙上一層薄霧,它在人處理不安之時,卻又開始醞釀另一種不安。在本文的論述裡,我們可看到這是人類存在的一種特殊處境:因為須要不斷的處理「安」與「不安」的問題,所以須要不斷的祈禱。這種特殊處境,使任何人都無法真正的剔除神聖,也無法真正的棄絕宗教信仰。
(本文係mido發表於 2007年台灣宗教學會年會暨國際學術會議的論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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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金澤,(2001)《宗教人類學導論》。 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。 p213
[2] Heiler, Friedrich(1997):《Prayer:A Study in the History and Psychology of Religion》。 p12-15
[3] 費爾巴哈著,榮震華譯,(1984)《基督教的本質》,北京:商務印書館,p174
[4] 威廉.詹姆斯(William James)著 ,蔡怡佳、劉宏信譯(2003),《宗教經驗之種種》。 台北立緒 。 p559
[5] 華爾希‧蒙席著,徐敬夫譯, 王敬弘編校,(1982)《認識天主教神恩復興運動(一)》,台北:天主教文物中。p53
[6] 《神學論集》,第38期 ,輔仁大學編,光啟社出版。p497
[7] Bettis, Joseph Dabney, (1969),Phenomenology of religion : eight modern descriptions of the essence of religion, SCM Press, p1-2
[8] 同上,p32-34
[9] 伊里亞德著,劉素娥譯,(2001),《聖與俗—宗教的本質》,台北:桂冠,p5
[10] 《宗教學基本概念手冊》,Cancik, Hubert (Hg):Handuch Religionswissenschaftlicher Grundbegriffe .Stuttgart 1988,BI
[11] 榮格著,龔卓軍譯,(2003)《人及其象徵》,台北:立緒,p65
[12] 魯道夫.奧托(Rudolf Otto,)(2003)成窮、 周邦憲譯,《論神聖》。 四川人民出版社,p18-19
[13] 耶和華在曠野中賜給以色列人的一種神奇的食物(出埃及記16:13-31)
[14] 伊里亞德著,劉素譯,《聖與俗—宗教的本質》,台北:桂冠,2001,p243
[15] 是指不同於平常意識狀態的各種意識狀態,在易之新譯自Roger Walsh的「超越自我之道」一書中,採用「超常意識狀態」「轉換的意識狀態」等。
[16] 魯道夫.奧托(Rudolf Otto,)成窮、 周邦憲譯,《論神聖》。 四川人民出版社,2003,p170
[17] 在威廉.詹姆斯的《宗教經驗之種種》書中,談到有兩種人生觀的對照,其一是健全人格的人生觀,特徵是只需降生一次,另一種是憂慮、不安的人生觀,必需二度降生才會快樂。